“权问吕蒙曰：‘卦主敌人远奔，卿何以策擒之？’蒙笑曰：‘卦象正合某之机也。关公虽有冲天之翼，飞不出吾罗网矣！’”我在起居室里看书， 坐在舒适的摇椅上， 脚放在一只小脚凳上。我能闻到《三国演义》书页的味道；这是一本有着古朴气息的好书，仿佛秋日的枯叶。我在读中国的一个混乱时代, 以及无数的人物和他们的事迹， 但我发现自己现在只关心那孙权和吕蒙此刻密谋反对的、 带着他那百磅的青龙偃月刀以及他那使他得到了“美髯公”绰号的长须的伟大而无敌的关羽。这是本章（译者注：七十六回）的结尾, 所以我把书合上, 放在我旁边的窗台上。我无精打采地坐在摇椅里, 深知这两个小鬼不可能战胜关羽。
在无精打采地休息了一两分钟后, 我起来走动一下, 在我的起居室里走了几步。温暖的地毯感觉很好, 我的脚踩在上面感觉很放松。我不是在焦虑或者别的事上踱步, 只是让血液再次流动。我已经在椅子上读了大约一个小时了, 只是感觉像是在走动。我听到了雨点拍打着屋顶的舒缓的声音。我这房间里很安全。，房间里有温暖的灯光, 不太亮, 也不太暗；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在这个房间里看书。“也许”, 我想, “我会在睡觉前再读一章”我伸展我的胸膛, 做了一个美丽的弧形。
我回到椅子上，放松地坐进去，把我的脚放在小脚凳上。我从窗台上捡起那本书，闻着那萦绕着它所散发出的甜美秋香打开了它。“且说关公在麦城，计点马步军兵，止剩三百余人……”我轻轻一笑。对于那些不熟悉关羽在之前所克服的困难的人来说，这似乎是一个可怕的困境。但是要知道，这可是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的关羽啊！这可是单刀赴会的关羽啊！他的敌人，吴国，孙权做主公，吕蒙做谋士。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要让关羽把整个队伍的缺陷暴露给他们。
他们的计划对他们而言贯彻得还不赖，但我仍然安坐在椅子上，知道关羽能以一当千。然而，要想守住一座城池，你需要的人和资源要比对面所拥有的更多才行。他们决定从城的某条小路撤退。“王甫谏曰：‘小路有埋伏，可走大路。’公曰：‘虽有埋伏，吾何惧哉！’即下令马步兵官：严整装束，准备出城。”我微笑着抬了起头。你必须爱一个伟大的英雄，要知道他是一个伟大的英雄。
然后，我接着读，并且猜到了他们应该遇到了伏击。“只见山凹处，金鼓齐鸣，喊声大震，一彪军到，为首大将朱然，骤马挺枪叫曰：‘云长休走！趁早投降，免得一死！’公大怒，拍马轮刀来战，朱然便走。”“聪明人。”我想到，又笑出了声。吴国的人到底怎么想的？你不可能俘虏或者杀死威猛的关羽的，你只能祈求你没有挡在他的道上。我从书页上抬起头，看着灯泡。
我喜欢在这个房间里这样做，因为这些灯泡不会给我造成视野中的“太阳黑子”，所以我能从中得到温暖和光明。我把我的肩膀抵在它的开关上，只为让它稍微亮一点。我在座位上动了动，因为我的腿有点麻木了。闭上我的眼睛，我想看看我是否正确地避开了“太阳黑子”。是的，我是对的，没有“太阳黑子”。
一个又一个的埋伏，一个又一个的被关羽吓退。我开始摇头，觉着吴军真是冥顽不化。讲真，如果你打不过的话，为什么要让人参加战斗呢？“没关系，”我对自己说，“读吧。”“正走之间，一声喊起，两下伏兵尽出，长钩套索，一齐并举，先把关公坐下马绊倒。关公翻身落马，被潘璋部将马忠所获。” “这可糟了，”我的脑子里不断在想。“这时，他已经被俘了。”
但至少他还活着。——只要大关羽还活着, 就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注意到我的腿在抽搐, 舒适的温暖已经变成了潮湿的闷热。我浑身发痒。我开始挠我的耳朵；它们痒得厉害。我摘下了帽子, 抚摸头发, 把帽子紧紧地扣在头上。空气太黏了, 我好像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我用左拳捂住嘴巴, 咳嗽了一下。
坐直在椅子上, 盯着快速翻转的书页, 我开始快速阅读。吴将把关羽带到了孙权面前，孙权要让他加入吴的阵营，但是关羽只是粗暴地回复：“碧眼小儿，紫髯鼠辈！” “啊……”我猜到了， 这是大关羽要在这里大杀特杀、一个不留的前奏，哪怕他被捆着！孙权的一位将领说, 如果他们饶恕了关羽, 他们就会遭殃了。“孙权沉吟半晌，曰：‘斯言是也。’遂命推出。”这不可能!我一下子懵了；他们就这样处决了无敌的大关羽!他死在了这些加起来都比不过他一根手指头的人手里！
我急忙站起来，把书扔到地上，把脚塞进鞋里，不系鞋带，然后走到外面的雨中。此时外面已经是冷寂的漆黑，我抬头看月亮。但并没有月亮。今晚连星星都没有，只有雨在下。我四处寻找哪怕一点亮光，但我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闪烁的灯泡。这个灯泡怎么能照亮黑暗呢？
我瑟瑟发抖，浑身湿透了，我需要一支烟。我包从我的口袋里翻出来，掐住一根。它已经在雨里淋了该死的两秒钟了，已经湿了。当我点燃它的时候，我向下看，把我的手罩在打火机上，这样风和雨就不会把它熄灭。我可以看到潮湿的柏油路。那上面的水是我见过的最黑暗的东西。对我而言，这似乎是一种空虚的状态，这种黑色液体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毫无方向，冲走了它所能碰到的任何东西。
我发现我的想象也被冲走了。我在想关于我的生活, 关于我的一切。什么也没想到。有一个黑色的虚空, 把我曾经所有的幻想和伟大抱负, 都取代了。这太不能接受了。在过去的三周里, 我的想象一直在奔流。我所想到的或希望的一切都是狂野而史诗般的；我在策划一统江山的计划和恢复大关羽时代混乱秩序的计策。
现在感觉好像没有必要去拥有那些伟大的幻想，或者变得伟大了。这世上人尽皆知的伟大英雄在一群小人物手里走到了一个不光彩的结局。阅读他的一生给了我这样的希望：伟大将会永远回响在历史里。他在书里，他在电影里，他在游戏里，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的生命已经被冲走了，留给我的只有空虚。烟已经吸完了，尽管末端还在烧，但已经吸不到了。我把它扔在路上，听余火熄灭的嘶嘶声。烟头也完全灭掉了。这部小说里有首诗在我脑海中回响。以前，我总是能想象到书中的画面和场景，但是现在我只能记起词句，看不见龙凤。
正是：
龙游沟壑遭虾戏，凤入牢笼被鸟欺。
translated by GreatBaron, 2018 Nov.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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